捭阖的读音(纵横捭阖的读音及解释)

卯申刚

《白鹿原》是陕西作家陈忠实先生的扛鼎之作。卑意以为，在民族心理开掘的深广度和思想性艺术性上，《白鹿原》毫不逊于中外众多诺贝尔文学奖之作。白嘉轩、鹿子霖、白孝文、鹿兆鹏、黑娃、田小娥等人物形象已然经典。我在阅读中曾被其思想和情感深深感染，众多人物的命运曾引发深沉共鸣。尤其是小说中的方言民俗与威宁方言民俗有很多相同相似之处，所以引起了我的注意。本文不忝鄙陋，谨就二者略作比照，以期抛砖引玉。

小说从实质上说，是故事。故事的敷陈以语言为基础。按莫言的讲法，小说家“就是个讲故事的人”——《红楼梦》讲宝黛忠贞缠绵的爱情和贾史王薛四家兴衰的故事，《三国演义》讲魏蜀吴倾轧捭阖的故事，《百年孤独》讲马孔多镇几代人混乱颠倒的故事，《红高梁》讲“我奶奶”离奇曲折的故事，《雪国》讲驹子叶子们怦然心动而又惆怅不已的故事……所以小说语言的运用艺术是小说成败的关键要素之一。(关于莫言，岔几句闲话供读者参详。“一年级已记不清读了几个”，这是莫言先生的原话。小时候的莫言，脏且懒馋，能吃能睡，在村子中到处去听奇奇怪怪的鬼故事是小时代的最爱，歪打正着，这些听来的故事几乎都写进了小说，亲人们的奇特经历也都写进了小说。莫言书没读几年，就先在绵花厂干，干不上章，又去参军，提不了干，着急。后因能写，在部队做宣传干事。写小说《春夜雨霏霏》也是随大流，没什么长进。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进修后开始质变登堂入室。发现高密东北乡，即那个出了鬼故事高手蒲松龄的地方，莫言的魔盒才被打开。他的小说大多是小时候在家乡听来的奇奇怪怪的鬼故事，以《透明的红萝卜》发轫，继而《红高粱家族》。据说在井喷阶段，一两个月就是个长篇，几近痴狂状态，有时躲在仓库头挥汗如雨地写，以至小说近于眼花缭乱，难于卒读，颇类急就章，与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是一个路数。莫言成功，有若神助。威宁有人可能有莫言先生的潜质，但因为没有着魔般开悟，没有撞开魔门，所以作品都是些大路货，不怎么值贵。要以威宁独特的人文风土来说，空气中都弥漫着神秘悠远的气氛，如老变婆，如龙英(罗隐)秀才等，土壤是足以肥沃的，也应该有产生大家的素材和可能，但就看谁能在多少年后“芝麻开门，芝麻开门”了)。

我是小说迷，爱读却写不成。我在《白鹿原》小说的阅读过程中有意关注了与威宁方言和民俗大致相同相似的一些语言或语言现象、民风民俗，择其典型者略作简析，其中的语言学或社会学、民俗学意义，请读者也跟我一起作些思考，或许能对小说的阅读和对本土文化的再认识有所裨益。

——“仙草一手抱着灵灵，跪拜三叩，代孩子向鹿三行礼。席间顿然出现了混乱，男人女人们一拥而上，把从锅底上摸来的黑灰和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红水一齐抹到白嘉轩的脸上，又抹到鹿三的脸上，妇人们几乎同时把仙草也抺得满脸黑红了。”——第六章第68页第十四至第十七行。

威宁在距今四十年左右时也有此风俗，叫“抹锅烟子”。我的老家卯家营在办红事如结婚、剃长毛、上梁、锭大门时，姐夫郎舅或能诳玩的同辈都要发些“颠狂”，如把锅底烧黑敷着的黑灰抹在要捉弄对象的脸上，不由分说有如“快闪”，顿时就把人抹成个“三花脸”，以博哄堂大笑。有时继之以“筛糠”:四个人提起姐夫郎舅的手脚，左右猛甩但不丟掉，脸泪花子都笑出来，以此取乐。饭桌上，添饭添肉墩墩不许不吃完，人守着八仙桌不让被添的人离开，也是一乐。赌嘴吃肉据说有吃掉三五斤猪肉的，或吃掉十多盏饭的:都撑鼓胀了，都是为了取乐。

——“枪子儿在头顶咕儿咕儿响”。“咕”在普通话中读“gū”，但威宁话读第二声。多用来形容人或畜喝水发出的声音。——第六章第69页最后一行。

——“白狼是从南原山根一带嘈说起来的。”“明日又嘈出一条白蛇，一只白虎，一只白狐狸，一只白乌鸦。”“白狼就是嘬着嘴吸吮血浆。”“桑老八就听见炕下有吱儿吱儿的声响，像娃儿吮奶汁的声音。”“细细的尖尖的叫声与庄户人家养的柴狗汪汪汪的叫声大相径庭。……得到命令一样疯狂地咬起来。”第六章70页十行。 在四十多年前的威宁，大地震及之后的伤寒流行、空飘传单、日全食等，以及以后嘈传的挖小孩器官、某动植物变易、人类末日等谣风谣传(记得九十年代末在威宁农村就听说“腊月间不准宰猪”的谣言，有如空穴来风。)

因为信息闭塞导致不明真相，还真有一个很具能量的动词:嘈。《现代汉语词典》释“嘈”说:(声音)杂乱:~杂。嘈杂:(声音)杂乱;喧闹:人声嘈杂。 威宁人说一句“哪里嘈起来的谣风”，肯定会伴随着相当的恐惧事件，虽然多数时候是捕风捉影。“谣言止于智者”，信息铺天盖地的今天，“八卦”依然很“嘈”，但人们的辨别和判断已非昔日。“嘬、吱儿吱儿、柴狗、咬”在威宁话中也在运用。 ——德谓“见善必行，闻过必改，能治其身，能修其家，能事父兄，能教子弟，能御童仆，能够长上，能睦亲邻，能择交游，能守廉洁，能广施惠，能受寄托，能救患难，能规过失，能为人谋事，能为众集事，能解斗争，能决是非，能兴利除害，能居官举职”，“学生在学堂里也要学记《乡约》，恰如乡土教材。”第六章第77页未段。 “见善必行，闻过必改……”是白鹿原请朱先生拟的“乡约”或“族规”。电影《白鹿原》中白嘉轩带领众人在祠堂中大声诵读刻在碑上的族规。这是最典型的“纲常之气”。做到这些“能”，离“完人”也就近了。威宁人所拟的家谱或族谱中，大多有“家规”、“族训”一类的约束性或建设性纪律要求，多与白鹿原白、鹿两姓的族规相类。在自我更新、修身齐家、孝亲敦友、是非观念等方面都有倡导和约束。可以说，中国人内敛、讲究孝悌德行，跟家庭或家族的教育息息相关，也是民族心理特征，毕竟团结更有益于种群延续。王阳明家族流传的《示宪儿》被称为王阳明家规"三字经"的经典之作，整篇家书，歌谣体式，三字一句，共三十二句，一韵到底，朗朗上口。可以说，《示宪儿》三字诗既是亘古不灭的教育法门，也是另一个角度的阳明心学。全文为:幼儿曹，听教诲：勤读书，要孝悌；学谦恭，循礼仪；节饮食，戒游戏；毋说谎，毋贪利；毋任情，毋斗气；毋责人，但自治。能下人，是有志；能容人，是大器。凡做人，在心地；心地好，是良士；心地恶，是凶类。譬树果，心是蒂；蒂若坏，果必坠。吾教汝，全在是。汝谛听，勿轻弃。这与白鹿原的族规异曲同工。 威宁人在口口相传的家教中或谱谍中，均有类似表述。

——白嘉轩说:“女人娃娃逢着这号老子就有遭不尽的罪……”。第八章第94页第十二行 “这号”，威宁话大概读作“之蒿子”或“直蒿子”。含有极强的讥讽、斥责意义。如“直蒿子不是人”，其实就是“这号”不是人。“遭罪”在威宁话中读作“灶罪”，是常用语，如某人动手术“灶罪了”，即“遭罪了”(威宁话调值平缓，普通话调值铿锵，阴平第一声大概无差异均为55;阳平第二声威宁话为31，普通话作35;上声即第三声威宁话为33，普通话为214;去声即第四声威宁话为212，普通话为51。如以“辉、回、悔、会”或者“妈、麻、马、骂”为例，读者诸君即可体会威宁话四声缺乏铿锵而趋于平缓的地方语音特色)。 ——脸上的神色活泛了。第九章第110页第十九行 威宁人也说“活泛”这个词，但多为“灵活”的意思，如:“价格不要勒得太死，稍微活泛点嘛”。与“活络”、“活套”有点相近，但《白鹿原》中“脸上神色活泛”应指神色好了些。

——鹿相，你稍微等一下下儿。第九章第110页末行。 据电影《白鹿原》中的陕西读音，“下”读为há，二声，跟威宁话“等一小下（há）下(hā)就来了，一下(há)打来，一下（há）下(hā)功夫。”完全一模一样。可见两地读音的密切联系。有时候威宁人把这个“下”字写作“哈”，说成“等一小哈”，其实是错的，应为“下(hā)”。而普通话则要读为Xià 这个例子有点象威宁彝族口音中极少ang韵而多为an韵，如“水缸”念为“水干”，“钢笔”念为“干笔”，“打枪”念为“打千”等。回族口音中a韵ai韵有念为e或ei韵的情况，典型的如“他”（tā）念作“tēi”，“开”（kāi）念作“kēi”，“该”（gāi）念作“gēi”，“所家底下”的“底下”连起来读成“diá”。 还有旧时回族变调变音变意的“漏八音”（或为“娄八音”，变调以别于常用音调）都比较特别，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据说“漏八音”类似于一套密码系统，运用于商业活动或争斗中。通过对汉语的变调或音变处理，或者行业中用来单独交流而外界不明就里的暗语，使语言有了类似于隐语的功能。“漏八音”其实是非常有趣的语言运用现象。

——两只秀溜的小脚麻利地扭着。第九章114页倒数第四行。 威宁人也说“秀溜”一词，一般用来形容人或物美好。只是当下口语中运用太少了。 ——你看今日个走路都飘手飘脚的。第第九章115页第二行。原文用“飘手飘脚”形容田小娥获得爱情后轻手快脚的舒畅。威宁话多用来形容生病头重脚轻之状。

——黄腊腊的尿里头飘着三颗枣儿。第九章119页第四行。“黄腊腊”这个词威宁人也常用，不过多用来形容小孩拉的屎。

——一记耳光抽得兆鹏鼻口流血。第十章126页第十八行。“鼻口流血”在威宁话中常形容被暴打得严重非常。

——你想死到哪儿去就死到哪儿去。第十章126页第二十三行。威宁话有“你死远点”的说法，意为“你离我远点”，以示厌恶之情。

——仙草撇撇嘴角，斜瞅丈夫一眼。第十章128页第十三行。威宁话在运用时为“斜瞅瞅的”，用以形容牛或人的愤怒。

——让咱妈去说这号讨人嫌惹人恼的话?第十章128页第二十一行。威宁话多数是说人“讨嫌”得很，即令人讨厌之意。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第十章135页第三行。威宁话中这句话也有一定使用频率。

——想休了屋里人连门儿都没得。第十章138页第八行。威宁人说“没得”很少说“没有”。

——一人背一枝黑不溜秋的长枪。第十一章140页第二行。威宁人有时说成“黑巴拉秋”。意思是一致的。

——自己是一个连长工也熬不成只能打短工埇零碎钱的穷汉娃。第十一章145页第十一行。威宁话也说“零碎钱”。但有时也有去掉“碎”字的用法。

——你从哪儿趸来这些吓人的说词。第十一章147页第三行。威宁话说“趸当”，意为“数量足实或恰好是多少”之意。

——朱先生已不再教学。第十二章153页第一行。“教”字读第一声。在威宁老一辈人口中说教书人也说“教学”，与“教学质量”的“教学”意思相去甚远。

——这样亏不亏下苦人?第十二章159页第十三行。“下苦”在威宁话中意为“吃苦”或“吃得了苦”。 ——搅成一锅糨子咧！第十二章167页第十五行。威宁也说“搅糨子”，有本意和引申意之别。

——就这么没脸没皮活着算毬了。第十二章168页倒数第二行。威宁话中常用这的话表达“活着没有脸面”的意思。

——应该再去靠实一回。第十三章185页第8行。威宁话也说成“实靠”。

——心里毛草得说不成话。第十三章186页第二十二行。威宁话为音近于“毛糙”，意为“烦乱”。

——下身暂时仍然穿着家做的叠腰大裆裤。第十四章193页第二十二行。三四十年前，威宁农村有种成年男人穿的裤子叫“八幅裤子”，腰上有很多折皱，宽大舒适，就如裙子，很适合热天干活时穿，有古汉服(现在有“汉语、汉字、汉族、汉人”的称谓，但汉服就没有)风采，现在已失传。“叠腰大裆裤”应该就是威宁的“八幅裤子”。

——你们九个这回知道辣子辣了?第十四章197页第十六行。威宁话说“吃辣面汤”，指“吃了苦头”或“尝到了厉害”。

——像被劁猪匠压在地上割破包皮挤出两颗粉红色睾丸的伢猪的叫声。第十四章205页第9行。“劁猪”和“伢猪”广泛存在于威宁话中。 ——赶天擦黑时上了白鹿原。第十五章209页第一行。威宁话“擦黑、挨黑”都是傍晚将黑时分。

——连我也得倒灶。第十五章215页第二行。威宁话说人不走运，就说“背时倒灶”。

——那他就准备折财保命。第十六章228页倒数第三行。威宁俗语中有“短命牲口折财人”的说法。 ——这是人出世时带来的。第十七章247页第二十行。威宁话的“出世”就是“出生”之意。

——天麻麻亮时。第十八章260页第五行。威宁话也说“麻麻亮”。 ——快拆快折，拆了这房子就零干了。第十八章271页第7行。威宁话“零干”的意思是“干净、干脆利落”。

——咋哩?门户不紧沉喀!第十八章272页最末行。“不紧沉”就是威宁话中的“不谨慎”，意为不安全。 ——你做舌头软和我是知道的。第二十章291页第二十四行。“软和”在威宁话中很常用。饭酥松也叫“软和”。

——再从他的脖子上卸下被鼻涕桑葚黑汁染污得五麻六道的旧缰绳儿。第二十一章307页第十八行。“五麻六道”在威宁话中也说成“五马六道”，有“乱七八糟”之意。 ——把眼窝盯到卯窍上。第二十一章309页第七行。“卯窍”，威宁话的意思是关键之处。

——我来看看大姑妈。第二十一章345页第十三行。父亲的姐妹叫姑妈，威宁多数地方都如此叫。

——二天早起临走前。第二十四章377页第九行。“二天”在威宁话中是“将来”之意，如“二天怎么办”。 ——把汤汁滗入一只土黄色的小碗。第二十四章380页第十行。威宁话也有“滗”这个词，如“把水滗干”。

——须得鸡不叫狗不咬的静夜时分才上路，坐鬼抬轿忽儿一声就去了。第二十四章392页第一行。“鸡不叫狗不咬”在威宁话中具有神秘色彩，意为被鬼魇住。“忽儿”在威宁话中表示“速度极快”之意，很常用。 ——转过身就去卸牛。第二十五章401页第五行。威宁话中“卸牛”意即犁完地放工之意。

——难以辩解的瞎事。第二十八章442页第十二行。“瞎事”在威宁话中意为“不好的事”。

——在天色完全黑严下来还可以摆渡一次。第二十九章472页第十行。“严”在威宁话中有“使……密不透风”之意。

——再去一回更把稳些。第三十一章517页第17行。“把稳”在威宁话中是“更稳妥”之意。

——岳书记也是文墨人。第三十二章525页第十九行。“文墨人”在威宁话中是“知书识礼”之意。

——哪怕挨夯受威遭斥责。第三十三章542页第十八行。“挨夯”在威宁话中是“吃亏”之意，很常用。 ——斩劲不斩劲甭看嘴头子上的功夫。第三十四章564页第五行。“斩劲”在威宁话中读作“攒劲”。意为“力量大”。

威宁各民族杂居导致方言读音的各类变异。尤其是明清人口大迁移，陕甘、江浙等地均有人口迁入，融汇整合更为频繁。口音是自带的身份证，威宁人使用的方言土语与《白鹿原》中的方言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些人在明请之际从陕甘江浙一带随军屯田经商到云南贵州一带，语言带有陕甘江浙特别是陕甘一带的方言习俗(威宁、宣威、昭通等地的府李氏随付友德军来自安徽定远，“老李氏”来自陇西，卯氏随付友德军来自陕甘平凉，宁氏清季经商来自江西，程氏、祖氏、张氏、王氏、赵氏，施氏等均来自甘陕鲁豫苏浙赣等地。可见方言习俗中有许多有趣的人群迁徙密码。

(本文《白鹿原》小说所选版本为“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