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兵需要什么条件

李朝俊

十一月，注定是我永远铭记的日子。

十一月出生，十一月当兵。

出生的十一月，让我告别混沌，从此为人。

当兵的十一月，使我远离童年，始做男儿。

峰高路弯水潺潺的山里人，习惯把青年人应征入伍前的政审、体检等，一股脑地统称为”验兵”。

十八岁那年，梦幻般地领到心中那上白下蓝飘金锚的水兵服时，已是我渴望得快要失望的第三次验兵了。

高中一年级那年的征兵季节，矢志投笔从戎未如愿的大哥，”串通”大队民兵营长，瞒过父母和老师，给我虚报岁数，一路绿灯地闯过大队、公社的验兵关。

春风得意地到县上敲定时，亢奋中的血压给我一记闷棍，连量数遍居高不下。极端负责任的医生，瞧着我焦渴的眼神和溪流般的汗水，富有同情心地说：”出去平静一下再来量！”

闻此，专程陪我验兵的长兄大惊失色，步履零乱地领我到体检站前小河沟里，用冰冷的溪水给我洗了脸和后脑勺。声音明显发颤地反复叮嘱：”别着急啊！验上验不上都无所谓……”

言罢领我到一个寂静的角落上透透气儿。也不知道是谁的点子，民兵营长手中幌着半瓶子醋，强迫我这个向来不吃醋的人喝下，说是喝了这玩意儿保准能走成。那口气，那眼神，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在众人的期待中，我再次走向血压计。医生目视赴汤蹈火神情的我，只几下功夫，就挥笔”嚓嚓”地在体检表上填了起来。有位大胆的伙伴，伸长脖子看到结果后，悄悄对我叹道”血压不中！”

后来听说这批兵到了宁夏银川，眼气羡慕得我梦中哭过好多回。大哥气得过了新年，也没正眼看过我。

第二年金秋，太阳出奇的暖和，我出奇的寒冷：国家当年不验兵。

打击是可想而知了。加倍后悔当初验兵时，心为啥要跳得那么欢快。恨罢悔毕，在心中又给自已验了次兵：立志报考军校！

没踏进军校大门，大哥则温暖的笑了。此时，两鬓霜白的父母没有笑脸。一九八一年深秋季节，正是生产责任制，在中原大地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刻，到处是”分田分地真忙”的人群。

哥嫂分家另过。父母和二姐小妹我们五口人，分得一犋牛二十五亩田地。按父母的话说，眼下正是他们老当益壮地给我扒富贵，全家过安稳日子的好时候。听说我要当兵，母流泪，父无言。

“儿大不由娘，让孩子闯荡去吧！”夜深人静，朦胧中听到父亲的声音。妈沉思了许久许久才开口：”也是啊，别到时候象他大哥那样抱怨我们。只是南头的建粮已说了媳妇，北头的常青也有人提了，老三出去几年再回来，怕是我们没力量管他的终身大事了！”

父亲说：”解放桐柏那年,我给队伍上当向导，还和相熟悉首长约定，儿孙长大了都送上咱队伍里去呢！老大没去成，老二可是解放军！”

“老三这回要是验上了，咱家就是双军属了！”母亲应声说。

这年验兵格外平静。平静得让我整天提心吊胆的。好像是在县里验上兵的第二个星期里，民兵营长风风火火跑来，叫我马上到县城复查身体。还说大队在县里敲定的三个兵，就只让我去呢，至于为啥他也不清楚。

事急偏出乱子。正在寻找对策时，侄儿小潜跑来说他二妈，病得”睡”过去了。在家人手忙脚乱送病人到镇上医院抢救时，我像打翻五味瓶似地挤上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

汽车爬坡时，我惊喜地发现家住公社大院的同学发鹏。两人开口说话，方知对方都是到县城复查身体的。他说进城复查，不是身体上有毛病。是县武装部要从我们这批兵员中，挑选出高中毕业生送到特种兵部队……

验过特种兵，又过了些日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让我上大队开会的通知。送信的透露：下午到公社换军装。

见到民兵营长才知道，今天没有“特种兵”的事。半是失落半是希冀的我，紧跟在欢声雀跃入伍者的后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穿上耀眼夺目的绿军装。那一刻，别提对有高中文化，是多么的后悔！甚至痛恨验特种兵时为啥不生病！失魂落魄的我知趣往家里躲，偏偏路上遇到的熟人，都要问句”你咋不换军装”？问得我有口难言，泪直往肚里流。

大约到了十一月初，潇潇洒洒穿着上绿下蓝空军服装的发鹏，满脸狐疑地站在我的面前。他昨天从外地回来穿上军装后，今天特意约我到同学家走走。待确信我没有得到这身引人注目的衣服时，安慰几句就看同学去了。

沉重的打击脚跟脚来不说，最烦人的是三亲六故登门”问罪”：”验上兵了咋不抽空去俺家玩玩儿？”弄得我小媳妇般难为情。

从此躲在家中羞于见人，再没有勇气打听何时参军走的消息了。

孤独苦闷恨不得一步跨进军营的我，眼巴巴地送走一批又一批，同时验上兵的伙伴们。心中的焦虑，化作无数个恶梦，反反复复地在黑暗中呼唤我！折腾得饭不思，茶不饮，形同重病在身。

真是知儿莫过母。就在我心烦意乱羞见人时，老母亲轻轻地坐在我身边说：”儿啊，妈不是糊涂人，你想当兵不拦你，别着急上火的。昨晚黑儿我查了个言子，梦见你奶奶把一张红纸条，贴在咱大门北边墙上了。妈琢磨这八成是送军属牌的要来了。”

虔诚地相信那梦中红纸条，就是”光荣军属”牌牌的母亲，坚信逝去的亲人先知先觉，是有意在梦中点化我别急坏了身子骨。

无疑纯属巧合。十一月十四日下午，也就是在奶奶托梦送信儿的第二天下午，我被叫到公社所在地毛集镇，住在公社小招待所里，次日专车护送到县城后，晚上就在县委党校换上了袖口上有四条蓝道道的水兵服。

十一月十六日，在这个天高云淡艳阳融融的日子里，穿上梦寐以求军装的我，未及回山村同父母告别，就这样大步流星地跨出故土，步入海洋，走进了人民海军的序列里，终于圆了从军梦！

当肩扛银星的我，每每接受卫兵庄严的军礼时，总会想起当初验兵的往事，倍感肩上的星星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