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板有眼(有板有眼的意思)

澎湃新闻记者 王诤

如果要细数内地观众对于香港影视作品的时代记忆，“廉署请你喝咖啡”，肯定在经典台词一项榜上有名。饶是多么不可一世的大佬，或是深藏不露的政要“蛀虫”，听到这句台词也无不面容失色，强装镇静下多半吓得体若筛糠。可以说它连同那句米兰达规则“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一道，塑造了我们对于英美法系执法文明的早期想象。

自2014年推出首部《反贪风暴》以来，这一在香港回归后“最长寿”的系列港片，终于随着2022年元旦的到来，迎来了第五部“最终章”的谢幕。同这一系列在内地公映时以集数指代不同，电影的港版均是由一个英文字母打头。比如眼下这部“最终章”亦被称为《G风暴》。

《反贪风暴5》海报

该系列导演林德禄是一位“五零后”，自上世纪70年代入行后经历颇丰。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1980年代初他曾加入廉政公署社区关系处，先后执导《廉政先锋》（1981年）和《廉政先锋II》（1985年）。另外，他的主要工作还包括拍摄教育市民廉洁自律，且透过举报中心以及廉政公署分区办事处接受反贪举报与咨询的宣传片、广告、纪录片等。是以在《反贪风暴》的故事呈现上，除了介绍了ICAC（廉政公署）内部不少纪律部队的职能，也带有宣传、纪录影像特有的质感。

《反贪风暴》的幕后推手是香港知名电影制作人黄百鸣。内地观众熟悉他，多是在八九十年代的港片中，他那戴着黑框眼镜、一身笔挺的西装，有板有眼搞怪的喜剧形象。其实作为1980年代新艺城影业有限公司的主席，到1991年再成立东方电影发行有限公司，由他出品电影很多都破了香港电影票房纪录，包括《最佳拍档》、《开心鬼》、《家有囍事》等等。2009年，黄百鸣和儿子黄子桓创立天马电影有限公司后，推出的两大系列电影便是由甄子丹主演的《叶问》和古天乐主演的《反贪英雄》。

“香港电影人进入内地市场，一定要拍自己拿手的东西。比如说功夫片、警匪片，都是我们比较拿手的电影类型。而历史剧和军事战争片都不是我们擅长的，都是比不过内地制作人的。所以还是做自己擅长的电影，我就选择了功夫片《叶问》和警匪片《反贪风暴》这两个系列。”近日，黄百鸣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说。

监制黄百鸣在《反贪风暴5》放映现场。

【对话】

“我这些年拍的两大系列电影，都是关于英雄的”

澎湃新闻：《反贪风暴5》为何选在贺岁档推出？你对贺岁档情有独钟，是不是源自幼年时，令尊带你进戏院看黑白故事片的回忆？

黄百鸣：香港当年贺岁片的概念，是指过农历新年的时候上映的电影，内地贺岁片最初是在新年1月1号期间上映的电影，这点和香港不一样，香港是以农历新年第一天开始算（贺岁档）。

我记得小时候，爸爸会带着一家人到戏院去看电影，都是粤语片，当时年纪太小，主要是感受那种喜气洋洋的氛围，我们对贺岁片的印象都是这样的。后来我也在农历新年时，推出过《家有喜事》《八星报喜》这种类型的片子，都是适合一家人看的贺岁片。

“反贪风暴”系列之前都选在别的档期，这次把《反贪风暴5》放在内地贺岁片这个档期，抱着试试看吧的想法。目前的票房成绩，我非常满意，《反贪风暴4》的内地首日票房成绩是7000万，这次（《反贪风暴5》）首日的票房就超过1.4亿。

澎湃新闻：《反贪风暴》系列的导演林德禄，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开始执导影片。但据我了解，新世纪后，他主要从事经营和金融行业，《反贪风暴》项目启动前，为何要选他做导演？

黄百鸣：我跟林德禄导演在很多年前已经有合作了。我们合作过《四大探长》、《非常警察》，还有一些文艺片。1997年的时候，他还跟我一起监制了电影《冲上九重天》，我们当时是到西昌火箭发射基地去实拍的，梁家辉主演，内地的影星潘虹也有出演。后来，因为香港电影各方面的问题，不太景气，很多导演都转行了，不拍电影了，林德路也是其中一个，但我还在坚守，一直没有停过，一直在拍戏。

虽然林导没有在做电影，但他每一年过年，还是都来找我拜年，一开始我们谈的内容不是电影，后来几年，他来找我拜年，开始谈论电影，有一年还拿出一个剧本跟我商量。当时《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很卖座，他也想拍一部类似的青春片，我给出的意见是，如果你去拍这个类型的电影，第一这不是你擅长的；第二，这种电影如果进入内地市场的话，恐怕会水土不服，因为我们并不很了解内地的年轻人。

之后，有一次我主动找他说，有没有想过拍一部廉政公署的电影，因为他在1980年，曾经加入廉政公署，在社区关系处工作过。而且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拍摄过电视剧《廉政先锋》，那也是根据真实个案改编的影视作品。所以在香港导演里面，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廉政公署。

我问他，最擅长、最了解的（题材），为什么不拍？如果你要拍的话就来找我。结果过了三个月，他终于回来找我，说他现在有一个题材要给我看，我们一拍即合，我说，我要给你（林德禄）介绍一个很好的主角，就这样开始了合作。

古天乐 饰 陆志廉

澎湃新闻：你本身就是编剧出身，怎么看待古天乐饰演的男主角陆志廉？他同过往的“香港警察”相比，有哪些不同的特质？

黄百鸣：我觉得古天乐这个人很正派、很有正气，让他来演陆志廉是最适合的，而且我觉得，现在中国电影需要英雄，上个月清华大学找我去演讲，讲的主题就是中国电影需要英雄。就像《长津湖》，里面所有的中国军人都是英雄。我这些年拍的这两个系列，都是关于英雄的，叶问是功夫英雄、民族英雄，古天乐饰演的陆志廉是反贪英雄。

澎湃新闻：《反贪风暴》《叶问》都是以男主角的“死”结束故事——一个巧合是，今年最新一部007电影《无暇赴死》中的詹姆斯·邦德也死了。我知道你当年在做《最佳拍档》的时候，对标的就是007系列电影。那么完结篇该怎么做？

黄百鸣：一个民族的强大离不开英雄，我们中国有5000年的历史，出了很多的英雄，所以才有今天。很多英雄都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为国捐躯了，让后人去怀念和尊敬，所以英雄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大家，为社会，为国家去牺牲。在《反贪风暴》里，我们就安排男主人公在最后一集壮烈牺牲，这样给观众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英雄虽然是英雄，但英雄不是神，他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当然也会有脆弱的一面，但电影里他最后还是坚强起来了，还是奋不顾身为了社会的安全、公众利益挺身而出，对付这些犯罪分子。古天乐饰演的陆志廉在前几集里面，没有像这次着重去表现他内心的感受，我觉得，（这样的表现）会让观众对这个角色的认同感更多。

张智霖 饰 廖保强

澎湃新闻：《反贪风暴》来到最终章，能不能回顾和梳理一下这五部？

黄百鸣：《反贪风暴》从2014年推出第一部，我们虽然说的是ICAC（Independent Commission Against Corruption，廉政公署）的事情，但剧情的发展，也是根据社会变化来走的。当初拍第一部的时候，导演的意思一个上市公司Z基金的诈骗案，所以起名叫做《Z风暴》。拍第二部的时候，正好遇到足球世界杯，很多人参与赌球，我们就说不妨拍一部《S风暴》（S是指足球Soccer）。第三部《L风暴》，是因为ICAC里专门有一个内部纪律调查组，叫做“L组”。同时电影也在表现反洗黑钱（Money Laundering）。第四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因为新艺城之前制作、发行过很成功的电影《监狱风雨》，我想到很久也没有拍监狱题材的电影了，大家听了这个建议，尤其是古天乐非常赞同，于是就有了《P风暴》（Prison）。那么《反贪风暴5》也叫《G风暴》，G是指两方面，有ICAC里面的线人组（G组），也有香港的要员保护组（俗称G4）。

当时我要拍反贪系列的时候，也是考虑到要拍一个香港本地的题材，其实“叶问”跟“反贪”也差不多，因为反贪的故事讲ICAC，都是发生在香港，整个故事也是可以在香港拍的，所以没有合拍的包袱。拍到第3集的时候，我们的题材是关于洗黑钱的，就把拍摄范围扩大了，不是单纯在香港的了，也包括从内地过来的黑钱，所以我需要一些内地的演员来配合我，就选择了丁海峰，因为他是一脸的正义，很正派的一个形象，从第3集开始，就有了丁海峰饰演的内地警官出现。《反贪风暴5》主要是讲人口贩卖问题，这是个更国际化的问题，所有涉及到的范围也是最大的。

郑嘉颖 饰 程德明

未来拍电影要“两条腿走路”

澎湃新闻：近十余年来，你作为监制出品的电影主要有两个系列，《叶问》历时十年拍了四部，《反贪风暴》历时七年拍了五部。我注意到2010年，也是你最近一次“创业”的新起点，和儿子黄子桓一起创立天马影业，能否回忆下当初如何定下这两个系列电影（一个是年代功夫片，一个当代警匪片），谈谈你的通盘考虑？

黄百鸣：我做电影有40年了，做过很多的系列电影，能够做4集到5集的，其实也不多，过去做过《最佳拍档》，也是拍了5集，《开心鬼》系列也是5集，然后《英雄本色》3集、《倩女幽魂》3集，直到近十年的《叶问》和《反贪风暴》。

2004年的时候，CEPA（“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协议英文缩写，记者注）出台后，两地的合拍片可以说开始走向正轨。《七剑》是我们在这一协议下投拍的第一次尝试，当时内地的票房是8300万，香港票房是800万，十倍于香港。之后我们拍了《龙虎门》，也是内地票房更高。你知道，从前内地和香港合拍片，我们一般是不大考虑内地市场的，但从那个时候开始，情况就不一样了。

香港电影人进入内地市场，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个陌生的市场，我觉得我们一定要拍自己拿手的东西，比如说功夫片、警匪片，都是我们比较拿手的一些电影类型。而历史剧和军事战争片，都不是我们擅长的，都是比不过内地制作人的，所以我们还是做自己擅长的电影，所以就选择了功夫片《叶问》和警匪片《反贪风暴》这两个系列。

澎湃新闻：内地70后、80后都是看着香港片长大的，我们对于粤语歌、粤语片也有自己的情意结。在你看来，粤语本身的魅力在哪里？我注意到近来有一种声音，“大湾区电影，就是服务于大湾区七千万人的。”在我并不这么看。比如，今有两部粤语片《梅艳芳》《手卷烟》，在内地也很受关注。

黄百鸣：大湾区的确立，对于粤语电影来说，是出现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机遇。1980年代的时候，香港是“东方好莱坞”，只要我们拍出来的电影，全世界有华人的地方都非常卖座，甚至一些外国人也喜欢看我们当年拍的粤语电影。后来内地市场开放了，我们就去拍合拍片，内地也给了很大的机会给香港，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对粤语电影可能是有一点影响的，因为很多大导演都去拍合拍电影了，比如我的好朋友徐克。

大湾区有7000多万人口，是香港的10倍，大家都是以粤语为方言的，同声同气，对于粤语电影一定是非常有大的帮助。但粤语电影是有一些地区性限制的，比如说粤语的喜剧电影，一旦用普通话配音的话，喜剧效果就会打一定程度的折扣，我觉得我们的喜剧要是拍出来，在南方可能受欢迎，一旦到了北方，配上了普通话，可能会有一点差距。

澎湃新闻：未来你还会去拍哪些题材的电影？

黄百鸣：两条腿走路吧，一些大型的合拍片，我们还是考虑要拍的。当然我也希望能够在大湾区这么大的市场，拍出一些像我们上世纪80年代看的那些经典的喜剧，比如说《家有喜剧》这个类型的，或者说一些感人的悲剧，比如说《搭错车》《阿郎的故事》，这些类型的电影在大湾区会比较有市场。

澎湃新闻：这两年奈飞的网剧形式，在东亚文化圈比如中国台湾、韩国等地落地。电影业在未来对于互联网+流媒体形式恐怕是避不开的，你怎么看？

黄百鸣：我觉得有网剧、网大是一个好事。当疫情过去之后，很多观众还是会回到电影院去，但网络电影也是给新的导演非常好的机会。比如，我没办法让一位新导演上手就去拍《叶问》，总要从小的成本做起，先去拍一些网络电影，起码有机会去锻炼锻炼，成熟了之后，再去拍一些大制作的电影。我们最近也起用了一些新导演去拍网络电影，《逃狱兄弟2》去年十二月在网上推出后，反响就很不错的，分账已经超过一千万。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亮亮